学为文章，先谋亲友，得其评裁，知可施行，然后出手；慎勿师心自任，取笑旁人也。自古执笔为文者，何可胜言。然至于宏丽精华，不过数十篇耳。但使不失体裁，辞意可观，便称才士；要须动俗盖世，亦俟河之清乎！

　　——《颜氏家训•文章》

　　【小识】

　　颜之推善为文章，也很重视文采。在北齐那样武人当道的朝廷，他也是小心谨慎，有几次差点掉了脑袋。但他对那种粗鲁的武夫行径一直是反对的。

　　他在《文章》中讲了一个故事，说北齐有一个人叫席毗，“清干之士”，官做到了行台尚书，但“嗤鄙文学”，讥笑鄙视文学。刘逖，是北齐的一位文士，“颇工诗咏”。席毗嘲笑刘逖说：“君辈辞藻，譬若荣华，须臾之玩，非宏才也；岂比吾徒千丈松树，常有风霜，不可凋悴矣！”意思是说，你们的那些辞藻，好比荣华，只能供片刻玩赏，不是栋梁之才。“须臾之玩”，话说得多刻薄。岂能和我们这样的千丈雪松相比？尽管经常有风霜侵袭，也不会凋零憔悴呀。刘逖也颇灵敏，他反问道：“既有寒木，又发春华，何如也？”既是耐寒的树木，又能绽放春华，怎么样呢？席毗笑着说：“可哉!”那是最好的了。

　　颜之推也以自己家族的文化修养而自豪。“吾家世文章，甚为典正，不从流俗。”颜家从颜回起，就声誉卓著，孔氏弟子达者七十二人，颜氏有八人。汉代有颜驷、颜安乐，以《春秋》名家。曹魏时，颜家已经是大士族，东晋时，颜含做了侍中、国子祭酒，封西平靖侯。颜之推的父亲颜协，“博涉群书，工草隶。”

　　他认为父亲颜协的文章因为“无郑、卫之音”，故“不偶于世”。梁孝元撰《西府新文》竟然没有收入他父亲的文章。后来，他们忙于葬礼，“未得编次，便遭火荡尽，竟不传于世。衔酷茹恨，彻于心髓！”很是为父亲痛心。

　　这段文字里，他首先说，学习写文章，应当先找亲友征求意见，经过他们的批评鉴别，知道可以拿得出去，然后才出手。千万不要师心自用，为旁人所取笑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也曾经说：“凡人为文，私于自是，不忍割截，或失于繁多，其间妍媸，益又自惑。必待交友有公鉴、无姑息者，讨论而削夺之，然后繁简当否，得其中矣。”白居易也认为，自己的文章，总是私心，一是容易废话多又不忍删去，二是好坏也判断不了，确实需要有眼光的友人提出意见，讨论删改，才可以改出好文章。

　　颜之推慨叹，从古至今执笔写文章的人，“何可胜言”，多得数不清。然而真能做到宏丽精华的，不过数十篇而已。只要写出的文章不脱离它应该有的结构规范，辞意可观的，就可称为才士。但要真正惊动流俗，压倒当时，那也就像等黄河澄清一样，不容易呀。

　　可惜，我们现今师心自用的文人太多了。能接受批评家和读者批评的作家，也越来越少了。（杨光祖）